2月6日是怀唐伊日(Waitangi Day),怀唐伊条约(Treaty of Waitangi)的签署日。每年怀唐伊日前后,北岛中、北部的毛利部落都会举办纪念活动,尤以当年怀唐伊条约签署地的活动最为重要,也是众多新西兰政客必须出现的场合。现任总理John Key上任以来出席了所有怀唐伊纪念活动,也都出现在了最敏感的Te Tii Marae(Te Tii毛利会堂)——前任总理、铁娘子Helen Clark曾在这里潸然泪下。 今年,因为即将在新西兰签署的TPP(跨太平洋合作伙伴)协议,以及政府对Child,Youth and Family(CYF,儿童、青年和家庭服务部门)的全面审视,同时伴随着怀唐伊日多年来的积怨,反对John Key出席怀唐伊纪念活动的呼声甚器尘上,一些毛利活动人士甚至扬言要用“人盾”阻止总理进入Te Tii会堂!! 总理:硬着头皮也要去 周三上午,一度传言今年去不了怀唐伊的总理John Key宣布收到邀请,今年仍然会像过去几年一样出现在Te Tii会堂,也将发表演讲。但他坦言,已做好了最终因“安保”原因无法进入会堂的准备:“目前我们可以判断的是,今年将会有大量抗议人群。我有可能被阻挡在会场外。我对自己的安全并不担心,但如果抗议者实在太多,而又出现暴力行为的话,警方可能会阻止。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全力参加!” 此前有报道称,因为大量人群可能会在当天站出来抗议TPP的签署,怀唐伊日活动组织者和当地Ngapuhi毛利部落首领曾对是否邀请总理产生争论;而John Key也表态称如不被邀请或无法发表演讲的话,他将放弃今年在Te Tii会堂的纪念活动,但会出席怀唐伊日的其他活动。 Te Tii会堂又称低地会堂(Lower Marae),是当地Ngapuhi毛利部落的会堂,坐落在怀唐伊河口,和当年怀唐伊条约签署地仅一桥之隔。每年怀唐伊日的前一天这里都会举行仪式,欢迎前来参加怀唐伊活动的政治人物,他们会在怀唐伊日当天参加在Upper Marae(高地会堂)举行的正式纪念仪式、包括黎明祷告和怀唐伊早餐等。 Te Tii会堂是怀唐伊纪念活动的第一站,因此往往也是抗议人士最集中的地方。1998年铁娘子Helen Clark曾在这里潸然泪下,2000年她作为时任总理试图重回Te Tii会堂,但被抗议人士阻拦无法入内。John Key 2007年起每年都参加Te Tii会堂的活动,他当年还嘲笑Helen Clark,并称如果自己当选的话,一定会每年回到Te Tii会堂。 历史与现实的纠缠 怀唐伊日是新西兰的公众假日,也被不少人看作为国庆日。上世纪七十年代,怀唐伊日还曾被一度改名为“新西兰日”,可见这个日子对新西兰这个国家的重要性。 然而,恐怕世界上很少有其他国家的国庆日像怀唐伊日那样冷清和缺乏节日气氛,和Anzac Day(澳纽军团日)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即便是毛利纪念活动也很难和“喜庆”两个字联系起来,前来参加纪念活动的政治人物大多战战兢兢,做好了被愤怒抗议者“蛋袭”的准备。 怀唐伊日为什么涵盖如此复杂的情绪:一部人愤怒,大部分人淡漠,却几乎没什么人觉得值得庆祝。怀唐伊条约究竟有什么值得争议的内容,以至于历史的纠缠延续到今天仍然没完没了? 老华侨和大部分移居这里时间较长的华人对怀唐伊条约已是非常了解。但考虑到越来越多新移民的到来,他们中很多人对怀唐伊日和怀唐伊条约不甚了了。因此,一些简单的梳理还是非常有必要的。 怀唐伊条约的争议 和其宗主国英国一样,普通法系的新西兰并没有成文宪法,怀唐伊条约是最重要的一份宪法文件,可以说是新西兰的建国之根本。 怀唐伊条约签订于1840年2月6日。当年正值英国大肆殖民扩张,华人们不应该忘记,第一次鸦片战争正是于1840年6月爆发,大清帝国的海上大门被英军舰队的炮火无情打开。 众所周知,新西兰这片土地的原住民是毛利人。1840年前后,他们绝大部分居住新西兰北岛中北部地区,属于几百个不同的毛利人部落。面对越来越多从英国和法国等欧洲国家移居而来的白人,部分毛利部落首领决定和英王室代表签署一份协议,将新西兰这块土地的治权让渡给当时的英女王维多利亚,换取英国对毛利人的保护,避免殖民过程中大规模的原住民伤亡。和北美的印第安人和澳洲的土著居民的悲惨遭遇相比,新西兰毛利人免于灭顶之灾,其语言、文化得到较好的保护,这在很大程度上都要归功于怀唐伊条约。 因为很容易理解的原因,当时几乎没有毛利人能使用英语,也只有极少数英国传教士会毛利语。因此,起草怀唐伊条约的责任“当仁不让”的由英王室代表承担,再由传教士翻译成毛利语并向毛利族长们解释。或许是“狡猾”的英国人有意为之,也或者是当时的毛利语实在太过简单粗鄙,无法精确表达词义,不同语言版面的怀唐伊条约存在著巨大差异。而这,正是巨大争议的根源。 怀唐伊条约很简短,只有前言和正文三个条款。在第一款中,英语版本里毛利人自愿向英女王让与“sovereignty”(主权)。然而毛利语中根本没有主权这个概念,找不到可以直接对应的词汇,传教士用的是“kawanatanga”(毛利语,治权)。在英国人看来,条约的签署意味著新西兰殖民时代开启,正式成为英联邦的一部分;而毛利族长们却认为毛利人只让出了“治权”,毛利人仍保有处理自己事务的自主权,族长们和英王室分享新西兰的权力。这是怀唐伊条约的最大争议。 条约第二款涉及毛利族长们的权力。在英文版本中,族长们和他的人民们可以确保“exclusive and undisturbed possession of their lands and estates,forests,fisheries and other properties”(排他、不受干扰的拥有土地、森林、渔场和其他物产的权利)。而在毛利语版本中使用的词汇是“te tino rangatiratanga”,可以翻译为对土地、村庄和其他财宝(taonga)的“chieftainship”(族权)。“chieftainship”是个相当模糊的概念,今天的毛利人甚至认为这意味毛利人保有对自己部落完全的主权(absolute sovereignty)。此外,这里关于财宝(taonga)的定义也有争议。在毛利语中,taonga这个词暗示著对语言和文化等内容的拥有权和保护权,这超越了英语版本中的“财产”概念(一般指tangible assets,有形资产)。 在1840年2月6日那天,43位毛利族长签署了毛利语版本,33位签署了英文版本的怀唐伊条约。当时,几位强大部落的族长没有签署任何条约。而在条约签署后的七个月,英国代表人跑遍整个新西兰争取更多签名,最终有512位毛利人在条约上签字。 对后世今生的影响 怀唐伊条约的签署让大量英国移民来到这里安居,从根本上塑造了新西兰这个国家。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怀唐伊条约被称为宪法文件,怀唐伊日被指定为新西兰国庆日,真是再恰当也不过了。 然而,条约的争议为后世带来巨大阴影,这种不利影响一直延续到今天,甚至可以说是新西兰很多社会问题的根源。 首先,就是“主权”、“治权”之争。如果说毛利人当初让与的只是治理这个国家的“治权”,而非完全意义上的主权,那新西兰的立国之本都将被动摇。在怀唐伊条约签署后不久,毛利人和英国人之间爆发了数次战争,其根源就在此。直到今天,还有很多毛利部落和社会团体对新西兰政府不满,认为毛利人被欺负、被欺骗,有强烈的“受害者心态”,其根源也在于此。 其次是土地。在怀唐伊条约中,英国人被赋予“排他”或“优先”购买毛利人土地的权利。在大量英国移民涌入后,英女王的代表新西兰政府向毛利人购置了大量土地安置移民。这一行为受到很多毛利部落的反对,认为购买行为非常不公平,这直接导致了数次土地战争。不出意外,拥有火枪大炮的英国人取得了胜利。此后,以惩罚为名,大量原本属于毛利部落的土地被陆续收为国有,毛利人拥有的土地越来越少。一份资料显示,1860年毛利人拥有新西兰北岛80%的土地,到1890年急剧减少为40%,1910年27%;1939年9%。到2000年,毛利人拥有的土地只占北岛的4%。而早在1865年,南岛的99%土地已被新西兰政府或英国公司买走。 如果说前面列举的争议毛利人都作为受害者出现,下面这些则刚好相反。 1975年,工党治下的新西兰政府力推怀唐伊条约法案,成立了处理毛利人历史索赔事项的怀唐依仲裁法庭。这一做法的初衷是为了安抚长期抱怨不公待遇的毛利人,希望他们放下“主权”、“治权”之争的历史包袱。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没完没了、金额巨大的索偿诉讼、对怀唐伊条约的任意解释、以及和一个又一个毛利部落之间的讨价还价,这让历届政府都焦头烂额。 1986年的“国营企业法”和1991年的“资源管理法”将“尊重怀唐伊条约原则”和“承认并支持毛利人对祖上土地关系”的条款写进法律,更是带来海岸海床、河流、空气、甚至4G频谱等资源归属权的进一步争议。部分毛利利益团体对此一再提出权利主张,这种声音贯穿在制定海岸海床法、出售国有资产、拍卖4G频谱等事件中,每次都造成了巨大的社会分歧。 没完没了的补偿开始让其他族群反感,而一些事实存在的“毛利特权”也让人感到不安:国会有特别的毛利议席,毛利国会议员的比例大大高于毛利人比例;政府大量雇佣毛利工作人员:存在毛利政党,这种以人种为区分标准的政党在西方社会原本是绝不能被容忍的;毛利电视台由政府全额拨款。换成任何一个其他族群,这些特权都有可能会被上升到种族歧视的高度。而从根本上来说,这都是怀唐伊条约带来的“受害者”心态在作祟。 时任国家党党魁Don Brash博士曾在2004年发表了著名的Orewa演讲,提出“one rule for all”(一国一律),对所有新西兰公民都应该一视同仁,适用同一部法律,取消所谓的“毛利特权”。Orewa演讲使当年长期低迷的国家党支持率在一个多月之内从28%跃升到45%,说明大部分民众对“毛利特权”的反感。 有一种声音认为,无论怀唐伊条约当年是否公平,英国人在翻译的时候是否“使诈”,过去的必须让它过去,一味纠结历史非但无益,反而会造成今天社会更多的问题——新西兰人为怀唐伊条约还的债已经够多了,过分的“受害者”心态也不利毛利人走出历史困境。 (责任编辑:新西兰 XinXiL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