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立言 联系方式:[email protected] 立言收 时近中秋,华人超市里琳琅满目都是传统的广式月饼,以莲蓉双黄为代表,其他豆沙、五仁是为陪衬。台湾饼屋里的月饼推陈出新,冰皮、迷你种种煞是可爱,但私下里,总觉得都是些精美的点心而不是月饼。这些年,我买月饼多是为馈赠亲友,因自己血糖高,为健康还是少吃为妙。如果为过节应景兼饱馋吻,上海的鲜肉月饼倒是年年自制,也分赠给上海籍友人而大获热捧。 然而,我心目中的月饼,与中秋佳节联系在一起始终无可动摇的,是北京的“自来红”。 幼时随我的老阿姨住在京城宣南的果子巷,我们所住的四合院,据考证是明清两代的淮安会馆。中秋佳节,在京城百姓是件大事,四合院各家都会买些应时的果品,像青白带红的枣、鹅黄的小酸梨、黑紫的桑葚、粉红的沙果、檳子(一种脆甜的小苹果,老北京叫“虎拉车”)……这些都是挑担子串胡同的果贩子卖的水果,产地在京郊的西山、平谷等地,价钱便宜。一听吆喝,院里的孩子们就纷纷往大门外跑,然后磨著妈妈、奶奶们买上几样,过节成为解馋的最最充足的理由。苹果、鸭梨和玫瑰香葡萄身价不凡,在水果店里养尊处优,至于橘子、蜜柑、香蕉这些南方水果,对大杂院的孩子来说就更是遥不可及的了。中秋佳节,必不可少的点缀是月饼。京式月饼的代表无可置疑的是“自来红”。 “自来红”其实既不美观也不好吃,其“王者至尊”的地位奠定于广泛的“群众性”。“自来红”个儿不大,几角钱一斤可以称上十来个,用烫面、香油做皮,馅料是白糖加冰糖渣,烤出来呈深黄色圆鼓鼓的小馒头状,面上还有一道深棕的圈。它之所以深受广大市民的喜爱,最重要原因是便宜,在京式月饼中最为价廉。 从价廉派生的另一个因素来自于中华文化的传统——早年间中秋是要给月神上祭的,祭品中最重要的当然是月饼,而供神仙享用的必须是素月饼。俗话说“心到神知,上供人吃”,祭月后全家团圆,围坐分享撤供的月饼和果品,其乐融融。平民百姓用一点钱,买几块“自来红”,既礼敬了神佛又应了节景还煞了馋虫,实在是一举多得的美事,于是京城“自来红”就这样风光百年的流传下来。 京式的月饼还有“自来白”、“提浆”和“翻毛”几种。“自来白”形制上与“自来红”一样,差别在制皮用的是猪油,口感和味道就比“自来红”要好些,但也因此失去了作祭品的资格,名气始终不如“自来红”。“提浆月饼”要高一个档次,外形类似广东月饼,但皮薄和馅料都逊之,顶多是白糖、冰糖加些青红丝。“翻毛月饼”外省人一听往往吓一跳,其实并没有“毛”,就是京式点心里的“酥皮”,馅料与“提浆”差不多。这几种月饼都是“下里巴人”的平民食品,中产以上的人家讲究口味,送礼也要上档次的会去“稻香村”、“桂香村”买正宗的苏式、广式月饼。 文革时期“破四旧”,中秋节要“革命化”,“自来红”突然改名为“丰收饼”了,据说是“自来红”有鼓吹“反动血统论”之嫌,且“月饼”所蕴含的团圆、甜蜜等意蕴也都是“封建糟粕”,必在剷除之列。可能是沾了“红”字的光,好歹“丰收饼”不过改了个名,却一统天下,而“自来白”、“提浆”、“翻毛”几乎全被“革”掉了。 后来考进大学念中文系,才从《酌中志》、《宛署杂记》、《燕京岁时纪胜》等古籍中读到京城上至皇宫御苑下到胡同里巷的中秋盛况,才知道“中秋之夜,人家各有宴会,以酬佳节。”的风俗由来,才窥见“八月十五日祭月,共祭果必圆……纸肆市月光纸……家设月光位,于月所出方,向月供而拜,则焚月光纸,撤所供,散家之人必遍。”……才懂得中秋赏月,不单可以悦目,可以旷心,也象征著华夏民族信奉“天人合一”,重视闔家团圆的道统所在。 移民海外,中秋节不需要“革命化”,就已经残存无几。欣闻近年来北京月饼“自来红”在湮灭了若干年后又重出江湖,与苏式、广式的月饼,还有那些韭菜、腐乳、奶酥鹅肝、巧克力香辣牛肉等等被称为奇葩的“月饼”一争高下,证明其在北京人心目中自有无可替代的位置——不在乎美味,而是传统京味儿文化的符号与象征。 我生平最美好的中秋,是在京城古旧的四合院中,天上一轮皓月,院里满地清辉,在自家的扁豆、丝瓜棚下,低矮的炕桌上摆著茶壶茶碗,我坐著小板凳,吃著“自来红”月饼,老阿姨边给我扇著蒲扇,边讲著兔儿爷救百姓的故事…… (责任编辑:新西兰 XinXiL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