喷泉水在阳光中闪烁,现场絃乐伴奏响了起来。充满英式殖民地风情的半岛酒店,开始了最富盛名的下午茶时间。 这里是香港的地标之一,位于尖沙咀。客人们排队等待,在英式制服服务生的带领下鱼贯入场。“这些穿球鞋短裤的大陆客怎么也能进来,刚才有几个穿拖鞋的鬼佬(外国人)都没让进呢。”Wendy努努嘴,“以前可不是这样。” 半岛酒店的着装要求是Smart Casual(正式休闲装),这一超过半世纪的规定如今已然淡化。但对于中产以上阶层的香港人来说,这和用英文名称呼别人一样,是必须而自然的。 四十来岁的Wendy打扮低调而精细。她有自己的咨询公司,多年前已到内地大学当客座教授,近几年也不时到台湾教学,每年还有几个月在澳大利亚和欧洲度过,香港成了她中转停顿的地方。 “香港早就不是我认识的香港。”她说。 马照跑,舞照跳,为何君称不再识? 香港的泛边缘化冲击 这些年部分香港人不太开心,理由不外乎几点:房价太高、工资涨太少、“自由行”太多、好学校难进、生活压力太大。中产感觉自己最惨,年轻人说望不到前方。这些国际大城市或多或少都有的问题,近年在香港却逐渐累积成社会普遍的怨气。 “香港人觉得压抑。”香港政务司前司长唐英年近日在接受专访时说,“社会争吵多了很多,气氛低迷。” 怨气需要找到途径宣泄。兰桂坊创办人盛智文(Allan Zeman)告诉记者,部分香港人看不到希望,对自己的生活不开心,需要找替罪羊,政府和内地游客便成了替罪羊。 香港房价已经到达历史最高,甚至有脱离地心引力不会下跌的说法。香港特区差餉物业估价署数据显示,今年6月份,港岛40平方米一下私人住宅单价接近12.7万港元,九龙也超过10万港元,最便宜的新界也逼近9万港元。 最近有香港女医生曾经打电话到电台诉苦,称她和她律师男朋友准备结婚,但买不起楼,一时坊间应声者众,怨声一片。 不独是房价成为出气筒。来自内地的游客,由于数量多、素质参差不齐成了众矢之的。去年全年,有4070万人次内地游客到访香港,占所有访港旅客的75%,是香港700万人口的近六倍。 近日香港媒体报道称,内地游客最新热衷的游乐场所是香港的公众游泳池,这令救生员感到人手不足压力增加并发动罢工。此前,小童当街便溺、驱蝗虫事件、海港城D&G事件、地铁饮食争吵事件,一个个小风波将内地游客和香港市民之间的矛盾推成了大浪。 香港依然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城市之一,但市民抱怨内地游客买高了楼价、买光了奶粉,抢走了原本属于他们孩子的学位,甚至抢走了香港永久居民的身份和背后的福利资源。 “自由行为香港带来了很多就业机会,可以说每个家庭都和自由行有关,我们不能得到所有的好处,却不付出任何不便。”唐英年称。 这样的理性解释却无法平复人们的怒气。香港电视网络有限公司创办人王维基告诉记者,如果特区政府能早一点和市民进行沟通,倾听民意掌握民情,表示政府的关注而非忽略,至少能让市民感觉舒服一些。 香港人面对的冲击远不止自由行。一位央企在港负责人告诉记者,香港人的生活这些年并没有随著内地共同进步,内地人的生活这十来年眼花燎乱的变化,香港人没有感受,香港的泛边缘化给他们的心理带来了冲击。 对香港人Louis来说,这种感受尤其明显。Louis供职于内地某上市公司香港办事处,每周五个工作日有四天他都要从香港到深圳工作,往返的交通时间便近4小时。 让他感到更为不满的是,眼见著内地人的工资不断上涨,港元相对人民币贬值,香港人的收入已经没了优势。“企业当然愿意请我们(香港人),一是付出的溢价不再明显,二是香港人的职业素质仍有保障,他们才不管我们上班有多辛苦。”Louis告诉记者。 年轻人的不满感尤为明显。寻找集体回忆、责怪地产霸权,成为一代香港年轻人的共同标签。近日一项针对青年快乐指数的调查发现,亚洲十个地区中,香港青年快乐指数排在倒数第三,在满分10分的打分中只有6.4分,其中两成香港青年将对前途的忧虑视为压力主要来源。 怀念港英时期啼笑皆非 新一届特区政府饱受压力,唐英年看到,不少香港人用怀疑的眼光看政府。 盛智文告诉记者,他在香港生活47年,如今是他感觉最困难的时候。“人们不开心,社会严重撕裂,我对香港现在变成这样也感到不开心。” 社会的撕裂体现在每个人的生活中。小部分人的声音可以放得很大,反对发展新界东北、占领中环,这些声音通过媒体放大成全社会的公众议题。 沉默的大多数亦各有看法,香港人之间意见的分歧从未如此明显过。公务员Anna告诉记者,和朋友讨论社会话题,经常讨论到最后便成了争论,“再讲下去连朋友都没得做。” 比如对“占中”的态度,Anna和朋友直接在脸书(Facebook)上吵了起来。“我和另外一个朋友持反对态度,其它好几个支持。我们都不明白,为什么都是朋友,都有类似的教育和阶级背景,看法如此不同。也不知道是我们有问题,还是他们有问题。”她说。 中原地产创始人施永青说,现在香港每个人都被要求表态,不论是会考中学生状元还是明星,都要按照社会定位的一套标准表明态度。 种种内耗令香港不少政商界精英感到厌倦。香港立法会内各派别“拉布“(议员利用议事程序,通过冗长演说辩论延迟议案表决),立法会和特区政府之间拉锯,只要涉及到发展便有极大阻力,而香港的廉洁声誉更因多起高层贪腐案件蒙污。 史美伦说,几年来社会讨论的都是同样的话题,社会发展受拖累,大家都感觉很累。“希望过了这个坎,以后大家会慢慢恢复过来。” 在消极的情绪中,回想当年的人开始增加,有些时候这种想当年的比较简单到几近幼稚的地步。一位朋友的羽毛球香港教练,埋怨球场失窃情况多,而港英时期就几乎没有。 对于有些年轻人怀念当初,史美伦感到啼笑皆非。“那些人那个时候还没出生,那些学生怎么知道港英时候好呢?” 对于这种微妙的情绪变化,上述央企在港负责人觉得,这是因为英国治港时强调了其贵族身份,现在港人治港则强调平等。“因为你不是所谓的贵族,对你产生的怨气和误解就更明显,而对英国贵族们的怨气就可以忍在肚子里不发作。” 骊歌再唱?香港才是自己的地方 低迷的氛围、厌倦的情绪、各阶层的撕裂,让人们越来越不耐烦。是否离开,从去年年中开始,成为一些香港人掛在嘴边的新话题。 特区政府辖下的香港电台去年十月制作播放了一期《驪歌再唱》的专题片,主题是九七回归前的移民潮,又有回潮迹象。 该片引起社会极大迴响。片中有不满香港教育制度、带孩子移民加拿大的香港父母,有移民台湾开餐厅的两姐弟,有对社会争执和行业发展感到失望而萌生去意的中年人和年轻人。 移民台湾一度被媒体热炒。每年有几个月在台湾教书的Wendy说,确实见到不少香港人去了台湾,台湾因为语言和文化的相近,成为香港人新的移民地。 然而特区政府去年11月特别澄清,港澳居民去年1~9月获得台湾定居许可的人数为486名,比2012年同期的567名还下跌了14%。 特区政府保安局提供的数字显示,去年全年香港居民移民外国的估计人数为7600人,和2012年持平,香港人移民主要国家仍为美国、澳大利亚和加拿大。 “有一些朋友开始讨论移民,”从加拿大回流至港的Anna告诉本报,“但是能去哪里?只有出去过的人才知道,香港才是最适合的地方。” 很多曾经移民后来再选择回流至港的香港人都清楚知道,香港才是自己的地方。2006年从欧洲回流香港的畅销书作家王泽基说,香港人的地位和权利如今都更高,香港的法律、社会制度都更加规范化,“这也是我回来的原因”。 “全世界走一走,哪里都找不到香港这样的城市。香港有廉洁体制和完善法制,地方虽小却充满动感,人口密集却处处美景,”在香港闯出事业的加拿大人乐裕民(Bruce Rockowitz)比很多香港人更为乐观,“香港永远不会褪色,永远不会变得不重要。” 移民潮尚未形成,但以李嘉诚为代表的华资企业出售香港部分资产、加快海外投资,则被媒体定调为撤资香港,令普通香港人更觉迷茫。 去年开始李嘉诚连续出售香港和内地物业,出售百佳超市的计划则在舆论压力下受阻。在分拆港灯上市套现后,李嘉诚再将屈臣氏大部分股权售予新加坡淡马锡。近日和记黄浦再将和记港陆七成股权和两幢上海商厦出售给深圳上市民企泛海控股。 李嘉诚多次向媒体表示,说他撤资是谣言和笑话。他还强调,长江集团早就是国际化集团,香港业务最多只占集团6%的业务。“买,你们说我是地产霸权,卖,你们就说是撤资.”李嘉诚也感到很无奈。 然而,他的亲密伙伴周凯旋却说,“超人”内心的无力感越来越强,李嘉诚经常为全球及中国贫富差距加大、中国资源短缺,以及人与人之间缺乏互信等问题感到焦虑和夜不能眠。 香港科技大学经济学教授及经济发展研究中心主任雷鼎鸣告诉记者,巨头们不会完全离开香港,你问他会不会撤资,他一定会说没有,他都在香港。 “但从巨头们的角度来看,他们怎么可能不多考虑将来的后果?”雷鼎鸣说。 无论李嘉诚的上述布局意图几何,他已经开启了港人的记忆开关,比如当年英资龙头怡和集团离开香港的往事。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在中英谈判期间,怡和集团开始淡出香港,除了将控股公司註册地迁往百慕大外,怡和以“加速企业国际化”为由将资产向海外转移,降低香港投资比重。 之后怡和争取香港上市特权失败后,改变香港第一上市地位,最后终止在香港股票市场掛牌,黯然退出香港,并一度引发企业迁册潮。 但历史的味道不全是枯涩。“九七”回归后内地经济迅速起飞,和移民回流一样,许多迁册企业回流香港和内地,如今,中信集团通过注资中信泰富在香港整体上市,新中信成为香港企业,释放出对香港未来发展的信心。 (责任编辑:新西兰 XinXiL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