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 林爽 联系方式:[email protected] ﹐并请注明转交阿爽。 我又从梦中哭醒过来﹐泪水湿遍了枕头﹐这已不晓得第几遍了… 犹记那天﹐甫出香港机场﹐长子(您最疼的外孙儿)便以十万火急车速将我送到医院… 怀着焦急心情﹐轻轻走近您病床。 我强忍悲伤,低声呼唤:“我来了﹐坐了十一个钟头的飞机来看您啊!” 您躺在病床上﹐紧闭双眼,氧气筒将您瘦小蜡黄的脸罩住了大半﹔半张口﹐气若游丝﹐轻微喘着…医生诊断您得了急性肺炎﹗ 弥留的您﹐似乎听见我呼唤,眼睛微弱张开一线缝﹐“啊”了一声﹔然後又疲惫闭上﹗ 您明显在等我﹐等我这个随夫移民他乡﹐无法晨昏定省的么女﹔内疚之泪伴随潸焉出涕! “儿是母亲心头肉,朝夕不离随娘身…” 我含泪抚着您瘦脸尚有余温﹐在您耳边轻轻哼出潮剧“苏六娘”歌词… 您生於民国五年﹐活了近一个世纪。除了最後几年因脑退化及脚伤须躺床外﹐五脏六腑完全正常无碍﹔却那样痴痴呆呆躺床五年…… 封建时代大家闺秀年过及笄就不能抛头露面在外与男子争长短﹐出身诗礼簪缨(达官贵人冠饰)之家﹐个子娇小的您﹐七岁开始由婢女背到书斋念了几年书後﹐外公就以“女子无才便是德”﹐不必高深学问为理由﹔要您留家跟外婆及舅母学女红。您好学通古文﹐谙平仄喜诗词﹔辍学後仍於深闺舞文弄墨﹐绘蝴蝶﹑画莲花。十八岁出阁後初期养尊处优﹐勤於女红编织。我小时穿的衣裙﹐婚後一家“温暖牌”全出自您那双巧手。 您个性坚强﹐甚少流泪﹐我印象中就只一次… 二十三年前﹐我随夫携两儿移居纽西兰﹐您虽不舍﹔却不想我伤心。倒安慰我﹕“出嫁从夫﹐移民到新乡﹐更需坚强努力上进﹐千万别丢中国人脸。”我深谙『父母在﹐不远游』﹐可为两儿前途﹐只能忍痛违古训。那次别离﹐我搂着您哭成泪人﹐白发苍苍的您反抚慰我说﹕“傻孩子﹐眼泪是血﹐不可轻流﹔那会伤你元气啊﹗” 语毕﹐您已泣不成声﹐老泪纵横… 您常教导我﹐女孩婚前必须洁身自爱﹐婚後则应孝顺翁姑﹐相夫教子。古语说“子不教﹐父之过”。您却认为﹕“子女犯错﹐母也有过”。您经常叮咛我需克尽母责﹐移民新乡後更得多花时间管教两儿﹐以免孩子沾染欧风美雨陋习﹔我也一直谨记没让您失望﹗ 您还说﹕“多雪中送炭﹐少锦上添花。有钱时莫轻视穷人﹐地位越高﹐言行越需谦虚﹐还得多关怀﹑体恤条件比自己差者。那些不择手段追名逐利求地位的人最要不得﹐只有品德高尚才会受人尊敬。又说﹕“做人千万别趋炎附势﹐尤其奉承讨好那些不可一世或目空一切暴发户﹔免得自讨没趣。待人接物要诚实﹑厚道。最好以德报怨﹐尽管受他人伤害﹐也莫心存报复。别人有错﹐是他不对﹐我们绝不能傚法其错误行为﹔何况『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原谅别人等於善待自己”等等… 自您躺床不起後﹐我每年都尽量请假两次﹐回港为您与老爸庆生。奇怪的是﹐每次只要我轻声唱出那句“儿是母亲心头肉”﹐您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就会突闪慈辉﹔躺在床上断断续续接唱下句…我总流着激动热泪与您合唱着。 比我年长许多的兄姐都讶异为何如此﹖他们哪知道“苏六娘”是您最喜欢的潮曲﹐我小时候常听您唱﹐听多了自然也会哼几句。 葬礼当天我没敢哭﹐看着那个铺满鲜花﹑里面躺着您瘦小遗体的箱子被推进火化炉时﹐我紧咬双唇﹑强忍盈眶泪珠…耳边响起您遗训﹕“年逾古稀老人若能寿终正寝﹐就是喜丧﹔子孙千万别伤心哭叫﹐免得先人舍不得走”。 您福寿全归已数月﹐可慈魂却几乎晚晚入我梦乡… 昨夜梦中﹐我又回到童年﹐偎在您身边﹐随您合唱“儿是母亲心头肉…” 可唱着唱着﹐您突然不见了…於是﹐我又哭醒过来﹗ 我失魂落魄找出您生前为我一家编织的“温暖牌”﹕两外孙小时候穿戴的粉蓝衣﹑帽与披肩﹑女婿的枣红背心﹑我那些墨绿﹑浅紫的外套…一件件通通成了催泪弹﹐强忍多时的丁忧泪﹐终於泛滥成灾﹐不可收拾… 想到您一生坚强﹐花甲孤儿也决心抗忧伤﹑拒困愁城﹔走出忧郁低谷。 毅然取出您遗下的织针﹐长的﹑短的﹑我忘情地挥动织针﹐为您织着温馨回忆﹐为儿媳织出美丽朝辉﹑为自己织出绚烂夕阳… 儿是母亲心头肉﹐母亲永活儿心中﹗ (责任编辑:新西兰 XinXiL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