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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新西兰中华文化学会旨在弘扬历史悠久、博大精深之中华文化，遂延聘两岸三地诸多方家学者、文人墨客和文化同道共襄此举，功德皆善。前几次讲坛济济一堂，论道德、析文化、解《周易》、赏书法、谈邦交、贯历史、评千秋，大有深意，与会者踊跃发言，平等论争，和谐交往，见仁见智，相得益彰，斯实乃讲坛盛事耳。余虽不才，然对祖国文化素有爱好，因范士林老前辈等提携，得忝末座，荣幸之至矣。今番不避譾陋，浅谈中国对联文化艺术。然对联既包罗万有，法度森严，且变化莫测，意趣横生，实非一篇短文所能道其万一。窃料力所不逮，献芹之作，敬请方家指教。 对联历史 对联为中华文化瑰宝，又称楹联或对子，可写在纸、布上或刻在竹子、木头、柱子上，甚而可铸於金属匾额。其言简意深，对仗工整，平仄协调，乃中文语言独特之艺术形式。春联相传起於五代後蜀主孟昶(公元十世纪)。中华对联最早称桃符，萌芽於先秦，问世於唐代，繁荣於明清，当今对联更加盛行。其实对偶概念在华夏文明发祥期早已有之，从《易经》中阴阳概念对立可见一斑。《诗经》中不少诗行亦用对偶句。随着汉语言文化、典章制度等被及化外，为异民族学习采用，对联艺术也远播东瀛、高丽、安南、琉球诸国。对偶概念虽在域外文学尤其诗歌中经常出现，然依赖拉丁或斯拉夫等拼注音文字之对句长短不一，根本无法与中华国粹媲美。此吾国人之骄傲也。 对联格式 顾名思义，成对之联句曰对联。一般先作上联，再续下联。但对联格式应符合六大基本要素，即字数相等，词性相当，结构相称，节奏相应，平仄相谐，内容相关。一副文采意境形象俱佳之对联，读起来琅琅上口，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如杜甫“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李白“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陆游“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等诗句本身就是绝佳对联。 对联字数可长可短，皆视情况而定。但上联末字用仄声，下联末字则用平声，反之亦然。一字可以对，如墨对泉，此乃一字联最经典者(即黑土对白水)。二字堪成联，如春花对秋月;书山对学海。三字联如水底月对镜中花;孙行者对祖冲之。四字联如青山不老对绿水长流;物华天宝对人杰地灵。五字联如明月松间照对清泉石上流;易求无价宝对难得有情郎。七字联如山重水复疑无路对柳暗花明又一村;千秋笔墨惊天地对万里云山入画图。此外有八、九、十字等对联，兹不一一举例，最多可达数百千字而成为洋洋大观。 无论老庄还是西方哲学都认为，世间万物总有正反两个对立面。理论上讲，任何上联都能有下联，但限於种种条件，可能会出现无法对上满意或工整下联之孤联或绝对。此类孤联出句者均为饱读诗书之辈。有偶尔为之者，也有刻意为之者，上联既出，自己或旁人虽绞尽脑汁却不能赓续下句，遂成悬案。兹举一例，北宋大文豪苏轼曾自诩“世间事无有无对”，竟无法对上王安石“铁瓮城西，金、玉、银三山宝地”之上联，而遗憾终身。 对联内容 对联内容包罗万象，上至天文地理，下至鸡毛蒜皮。以天下之大，人事之巨、品类之繁、心思之巧，何事不可入联?何物不能出句?举凡帝王将相、士农工商、贩夫走卒、男女老幼，皆能为之。凡各行各业，风景名胜，亭台楼榭，楼堂馆所，庙宇碑祠，剧场舞台，茶楼酒肆，书斋雅室等，均可书联。春节家家户户贴春联，结婚有新婚贺联，生诞有贺寿联，店舖商家等开张有贺喜联，悼亡逝者有挽联。文人墨客交往过从互赠对联。还有以对联斗机巧、比才学、争风头、藏玄机、甚至有征联成亲者。对联虽短小精悍，却如同诗歌，仍可兴观群怨，启迪智慧，深具教育意义。此外，尚有同音联，拆字联、离合联、嵌名联(藏头、藏腹、藏尾)，歇後联，隐字联，顶针联，咏物联、励志联、警世联、风景名胜联等，俱含机巧，各秉雅趣。本文囿於篇幅，仅举数联如下： 行业联 只望世间人无病， 何愁架上药生尘。 这是医生励志联句，其悬壶济世高尚品德一目了然。 理发店联： 磨砺以须，问天下头颅几许? 及锋而试，看老夫手段如何! 这是石达开为广西贵县李文彩理发店所撰之联，借此抒发自己远大志向。 舞台联： 故意装腔，炎凉世态， 献身说法，游戏文章。 寓教化於演戏之中，颇富哲理。 屠户联： 双手劈开生死路， 一刀斩断是非根。 相传明太祖朱元璋为某屠户所作，朱元璋雅好对联，被誉为对联天子，气象自然不凡。 更有一副对联是屠户兼制爆竹和卖烧饼人家大门所贴： 惊天动地事业，数一数二人家。 横批：先斩後奏其口气直堪比帝王人家，然比喻却十分贴切，读来教人忍俊不禁。 数字联 三才天地人，或三光日月星， 四诗风雅颂。 这是对联中引用最多者，且应对者可有不同下联，如四德元亨利(此处略去贞字，源於《易经》);又如六脉寸关尺;再如一阵风雷雨等下联。 北斗七星，水底连天十四点; 南楼孤雁，月中带影一双飞。 汉字孤、双等均可表示数字。 多音叠字联 长长长长长长长， 长长长长长长长。 横批：长长长长 据说(为)卖豆芽者所创制。 按平仄读音则为：长在“长短”一词中为平声，在“生长”一词中为仄声。 上联：平仄平仄平平仄 下联：仄平仄平仄仄平 横批：平仄仄平 谐音双关联 因荷而得藕? 有杏不须梅! 双关语义：(你)因何而得佳偶?(我三生)有幸而不须要媒人。 歧义对联 今年正好晦气全无财帛进门 解一：上联：今年正好，下联：晦气全无。横批：财帛进门 解二：上联：今年正好晦气，全无财帛进门。 歧义对联因标点符号不同，其意义则完全相反。 对联技巧 对联技巧取决於作者学识修养，人生阅历，眼界胸襟以及文字功底。然基本技巧不外乎应符合上述对联六个特点要求。有时因特殊需要，亦可适当变通。兹举二例如下： 1，烟锁池塘柳， 炮镇海城楼。 凡有兴趣学对联或创作对联者，均知这副名联。上联看似随意吟来，却是一风景诗句，形象意境俱佳，平仄铿锵。然而细细品味，要对上却非易事，因为句中既含金木水火土五个偏旁部首，又与阴阳五行元素暗合，这就为下联赓续提出诸多限制条件。 2，柳下惠风和， 苏东坡度大。 上联引自《袁枚全集》，某日袁氏赴一文人雅士宴，席间一位名不见经传者出此上联，据说此句一出，竟导致“合席噤口”。由此遂成了孤联绝对。上联难度在於一：柳下惠乃古贤人;二：其谦谦君子坐怀不乱惠风和畅之品德历来为人称道;三：“惠”字承上启下，一字二用，在吟诵时即可读成柳下/惠风和;亦可读成柳下惠/风和。两者读来皆可，形象意境俱佳，含义却不同。下联乃作者拙对，传苏东坡问婢女曰“有人夸我“满腹经纶，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汝以为如何?”婢答曰“奴家看先生是满肚皮不合时宜”。苏轼是历来公认之大文学家，作者就事论事，忽发奇想而戏为此联。度大乃宽宏大度之意。事实上，苏东地区坡度平缓，除少数丘陵外均为一望平川，惟苏北连云港花果山陡峭而已。 对联创作 创作对联，涉及语言学、文学、哲学、社会、历史、地理、文化等各学科，要掌握典故、人物、诗词歌赋格律等知识，内容涵盖日常生活常识，人生经历阅历，各种行业基本知识等，可谓包罗万象，无奇不有。对联有阳春白雪，有下里巴人，雅俗共赏，各饶意趣。但创作工整佳联，主要还是要从上述对联六点基本要求出发，立足文字功底，广博人文历史典故行业知识，掌握平仄技巧。此外，多读些各类对联专辑，尤其对联技巧、趣联奇联赏析类书籍当获益匪浅，可收举一反三之功效。本文无法一一介绍，仅就语言文字基本知识稍做介绍，其余知识因人而异，因兴趣不同而千差万别。语言人人要用，虽复杂多变，却具有共性。 汉语是一种分析性语言，词根义合是其主要特点，古代基本是语素和词一致，词与词靠意义组合成短语，有些短语凝固成现代词语。汉语表达主要靠语序和虚词来构词造句，这就能保证汉语词汇稳定，句法连贯。现举例说明如下： 自然：天、地、山、水、风、雨、雷、电等 时间：春、夏、秋、冬、日、夜、今、昔等 动物：牛、羊、虎、狼、鸟、虫、蛇、鱼等 植物：林、木、桑、麻、稻、粱、粟、黍等 事物：家、门、田、井、刀、斧、箭、鼓等 亲属：父、母、兄、弟、姊、妹、叔、伯等 方位：东、西、南、北、前、後、左、右等 状词：大、小、长、幼、新、旧、多、少等 动词：出、入、往、来、饮、食、生、死等 助词：之、乎、者、也、以、焉、哉、耳等 以上这些皆一字一义，有时会一字多义，兼有几种词性。现代汉语词汇以二字为主，如山水、春秋、父母、正反、往来，这些片语含义相对或相反，反映了中国人阴阳对立、天人合一之哲学理念和思维方式。许多成语熟语如春花秋月、山重水复、高风亮节等，本身平仄押韵，意义相对或相反，可谓对联雏形。 对联结构往往很复杂，对联有工对和宽对，有正对、有反对、有流水对、有句内对等。如在合辙押韵上花些功夫，对联就能更具审美情趣。现举例说明如下： 有副春联： 门前陡长摇钱树， 屋後忽生聚宝盆。 横批：捷报平安。 现代音韵分析：上联：平平仄仄平平仄;下联：平仄平平仄仄平。横批：平仄平平。 古汉语音韵为：上联：平平仄仄平平仄;下联：仄仄仄平仄仄平。横批：仄仄平平。 对联应统一用韵，不能古今混淆，否则不伦不类，缺少音乐和节奏美感。 这一副通俗春联很有名。从词法上看，门对屋(名词)，前对後(方位词)，陡对忽(副词)，长对生(动词)，摇钱树对聚宝盆(偏正名词片语)，其中摇钱对聚宝(动宾结构片语)又分别修饰名词树和盆。从句法上看，上下联各为一个独立完整句子，上联为倒装句，如将语序调整为，摇钱树陡长门前，或摇钱树门前陡长，或门前摇钱树陡长，或者陡长摇钱树门前都未尝不可;下联也同样如此。 此足见汉语表达既灵活多变，又具整齐划一之魅力。再者，中国人理念中发财还须保平安才能有真幸福。 再如前面王安石难倒苏东坡之孤联： 上联：铁瓮城西，金、玉、银三山宝地。 铁瓮城为江苏镇江古称，镇江城襟山带江，丘陵起伏，历存“三山五岭八大寺”之说，有地名金山、玉山、银山三座。现金山寺景点尚存，银山仅出现於地名银山门中，玉山地名已不复存在，金玉银既为宝物，又为佛教宝刹名胜，王安石是北宋革新派宰相兼文学家，知识渊博，又恰与属於保守派之苏轼同朝，据说他主要想杀一杀苏轼目空一切之傲气和威风。试分析该联特点：铁瓮城：地理名词，偏正片语;西：方位词;金、玉、银：名词并列;三山：数名偏正片语;宝地：偏正片语;三山宝地：复合型偏正片语。出句既描述地理，又含宗教人文概念，最难处是金玉银三个并列珍宝事物，下联须用三种同类概念而不能重复“三”字，还要跟一个名词来与宝地相对。同时要在文采、措辞、气势上与上联对仗，又须平仄押韵。所以近千年来鲜有工对。作者在此抛砖引玉拓思路，一是要找到一个三字地理名词，二是要有对应三件事物并列。神州之大，三字地名比比皆是，信手拈来，但第三个字不能含城字，如都江堰，石家庄，青铜峡，鼓浪屿。还有园林寺庙等三字名词如颐和园、白云观，城隍庙，大观园等。然而，这些地名中一时恐难找到着名事物能三件并列。为此，我们不妨另辟蹊径，从虚拟或宗教神话世界等方面入手寻找答案。如《诗经》由风、小雅、大雅、颂部分组成，不妨将下联对成： 诗经典里，风、雅、颂四部歌谣。 另外按宗教神话故事，还可对成： 九重霄外，儒、释、道各路神仙。 天上神仙和圣哲贤人正不止儒、释、道三路，可谓各路神仙，样样皆有。中国神话故事有《封神榜》，西方圣人及行善者死後灵魂都可升入天堂。用此三者仅为概括而言。两副拙联中用“四”和“各”这两个数词巧妙绕过了三件事物并列而又不得用“三”字这道坎子。 如今互联网发达，资源极其丰富，有兴趣学习和欣赏对联者，可资充分利用。除了能在网上学到对联基本知识和技巧外，还可了解中华文化文明之灿烂辉煌。对联创作者如能写一手好字，则对联又能与书法艺术相得益彰，更具欣赏甚至收藏价值。 结论 对联是汉语言文字高度凝练之优美形式，是民族文化积淀之反映，是个人意趣之表达，是行业特点之概括。对联雅俗共赏，意趣横生。上自帝王将相达官贵人，下至黎民百姓，都能欣赏不同层次之对联，可见对联具普适性意义。人类思想属开放型，永无止境，世间万物无穷尽，任何概念、事物和名称均可用适当词语进行表达。只要炎黄子孙存在一天，中华对联创作源泉就不会枯竭。不过对联创作须有积极向上、催人奋进或褒奖勖勉之含义。如此士农工商也罢，文人墨客也罢，黎民百姓也罢，都喜闻乐见。对联还应反映历史和现实，能寓教化、启智慧於喜乐妙趣之中。这样自有益於公道、品德、人心、良知和理智，做到陶冶修养，惩恶扬善，而非纯粹附庸风雅，装点门面。小小对联如真能发挥这些作用，则善莫大焉。 壬辰岁杪 於奥克兰 (责任编辑：新西兰 XinXiL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