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和朋友聊天,从美国大选说到即将上演的十八大,最後老话重提,又落到民主这两个字上了。我当时谈了一些我的糊涂看法,没想到大伙认为还挺有道理,都建议我好好说说这事。今天我就整理了一下,跟大家聊聊我对民主的看法。 我简单归纳了三条。 首先,要想在一个地方推行民主,大伙得具备一定的民主思想,大多数人要有这个愿望,最起码,您得真信这个。 有人说了,哪这麽复杂啊?不就一人一票选举吗?可不是这麽简单。这种大夥一哄而上的事太难掌控了,乱了套,法律都管不过来。如果你没有这种民主自觉,并不真信这个,不拿这个当回事,谁给我500块钱我就把票卖了,那就像某些国家一样了。说是民主了,其实最後国家还是落到了几个大家族、军阀甚至黑社会的手里。那还不如弄个皇帝坐在那儿呢,就像英国王室那小两口,起码看起来还像个人呢。 说到这儿,咱们漫谈几句。有人总抱怨老祖宗,为什麽中国就没有民主传统呢?为什麽几千年下来一直搞集权专制呢?我的分析是:没办法,这与我们这个民族的生活环境有关,是由天时地利决定的。 其实远古时候老祖宗也曾经民主来着。传说那会儿有事也要开氏族大会决定,那时候尧舜老哥几个跟当班干部似的还互相禅让呢。但我们这群山里人和希腊海边的那帮人不一样,我们一直有个最大的敌人,就是水。治水这事可不是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就能办得了的事。非得集所有人之力与大自然斗不可。没有统一指挥,没有绝对权力,你办不成这麽大事。 古书记载,大禹当初把水治了,顺便把人也治了。要我说,其实他是先把人治了,然後才把水治了。等他死了,他把位子传给了儿子启。封建集权统治从此就开始了。这在当时有合理性,因为不高度统一权利,你治不了洪水,到时候大伙都完了。 此後家天下的专制统治就一直传了下去。但到了汉朝文景之治的时候,出现了一个有趣的插曲。文帝、景帝这爷俩信道教,讲究无为而治。少给老百姓捣乱,人家自己知道怎麽过日子。那时候是典型的小政府,一个大县里算上县令才六个公务员,皇宫里才36个宫女太监。几十年下来,国家一片繁荣。 有人一定说了,要一直这样不挺好的吗?是啊,问题是你愿意,他有人不愿意呀。比如说匈奴。你日子过好了,以匈奴为代表的各兄弟民族眼就红了。你以为汉武帝愿意打仗吗?不打不行了,不打这帮狼就抢到炕头上来了。 要打仗,又要兴举国之力,就要建立强劲的国家机器。道家那一套就不行了,於是儒家夹杂着法家正式上场,从此,有组织、有理论、有纲领的集权统治占据了绝对地位。民主的那点原始念头也就彻底断了。 公平地说,在没完没了的天灾人祸面前,对我们这个饱受磨难的民族来说,高度集权专制是有和理性的,甚至是有功的。反过来,民主在中国历史上运气太差了,东头山里边不兴这东西。几乎可以肯定,如果当初不是坚船利炮砸开了国门,中国还是自我封闭、与世隔绝,中国现在一定还在重复几千年的专治故事呢。 有人曾经不服跟我争辩,说孟子说过: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不是早期民主思想吗?我当时驳他,书不能这麽念,那个“民”说的是你我吗?那会儿的“民”是包括孟老师在内的士大夫,那会儿是奴隶社会,一般人跟大牲口一样连名字都没有,统称为黔首。 毫无疑问,以民主和科学为核心的现代文明是从西方兴起的。有人问,为什麽民主在西边那疙瘩运气就那麽好呢? 其实民主在古希腊闪了闪亮之後,其命运和在中国也没什麽两样。各族人民在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的过程中,也都集权专制了。只不过层次和水平要比中国低得多。 我一直认为,现代民主的萌芽,其实就是两千年前一个人说的一句话:上帝面前,人人平等。这句现在看起来稀松平常的话,在两千年前可了不得,怎麽着? 在上帝面前,国王和要饭的一样了,太后老佛爷与青楼女子没高低了,这话说出来在西方要上十字架,在中国是要灭九族的。 人人平等,这就是民主的精髓。这句话不仅是基督教的柱石之一,也是现代文明的基础。这句话从宗教嘴里说出来,被反覆传颂了两千年。经过了这麽漫长时间的思想准备,现在这句话已经成了全人类的普世价值,开启了现代民主。现在不管你接不接受,认不认可,全人类的民主大同是早晚的事,从这句话说出来开始,你就逆转不了了。 有人一定问了,中国以前也有过,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不也是平等意识吗?但问题是,说这话的和听这话的,他们自己信吗?而耶稣说“上帝面前,人人平等”的时候,信的人也没几个。但现在却有无数人坚信不疑,而且把它作为理念转化成了社会制度。这就是其中的差别。 搞民主又不信民主,那民主立刻就成了争夺权力的工具和手段。民国初年,袁世凯、曹锟他们也选举呀。但是从选的到被选的没一人真信这事,最後就那副德性了。放眼世界各国,这样的例子多了。 那问题就来了,现在的中国有多少人真信这个呢?信的又有多强烈呢?有人总吓唬人,说,其实现在和一百年前差不多,一旦开选,马上就会又回到民国初年,先是大盗窃国,接着是军阀混战,最後是国家分裂,真有这麽悲观吗?难道一百年过去,中国人还弄不懂人人平等这四个字吗?难道非要先普及基督教才能搞民主吗? 刚才说的是民主意识、民主思想。 我把它比喻成种子,种子要活就要有土壤,下面咱们就说说土壤问题。我问过一个学历史的朋友,当年辛亥革命推翻帝制後,如果也学美国一人一票搞全国普选,连溥仪算上都可以当候选人,你说谁最有可能当选?朋友低头认真想了半天,最後回答说,还是溥仪。我又问:那为什麽十几年後袁世凯妄想恢复帝制,全国人民又都反对呢? 这十几年里发生了什麽? 答案就是:现代化教育。 人们接受了以科学为主导的现代化教育,心智一开,马上看着庙堂上坐着的那个人就别扭了。请问:为什麽是你呀? 你比我强在哪儿呀?为什麽不是我呀? 所以说历次反专制的主力都是学生,学生中带头的又是海归、洋学生。当时有了民主思想的种子,加上现代化教育的普及推广。才十几年的功夫,几千年的封建帝制就彻底玩完了。 种子重要,土壤一样重要。一个国家的教育现状决定了他的民主现状。像埃及,民主的激情过後,选出来的却是个穆斯林兄弟会的人。大伙奇怪,民主了半天,怎麽结出这麽个奇怪果实呢?其实你看看他的国家教育现状就可以知道,这里面有必然性。展望伊朗,一样,哪天真普选,选出来的还是宗教保守势力。展望现在朝鲜,也一样,高票选出来的一定是金老三。如果十几年前中国普选也会和现在结果一样。没办法,这是由基础教育决定的。 土壤毕竟是土壤,你往里放什麽种子他就长什麽。它可以开启民智,也可以愚民洗脑。以前专制者对教育是可以控制的,但这十几年事情就不那麽有把握了。这期间又发生了什麽?答案是:互联网。 因为有了互联网,土壤的面积被无限放大了。如果一个中国少年得到的资讯和美国少年几乎一样,你就管不了,也管不过来了。这个要是控制不住,那就什麽奇形怪状的东西都往外长了。这十几年世界天下大乱,多少看起来铁打的江山,一哄也就散了。那些是不是真民主不敢说,但专制那一套肯定是玩不转了。因为专制的基础是愚民,现在你做不到了。 前面跟大家说了推行民主的两个先决条件:民主思想的启蒙和现代化教育。一个是种子,一个是土壤。那有人说了,这也太虚了,也没法量化,怎麽知道到什麽程度,行还是不行啊? 这就要看种子在土壤里结出什麽果实来了。果实打开,里面是一个人。 在最近这二十年席卷全球的民主浪潮里,你最终看到的其实往往只是一个人。像南非的曼德拉,波兰的瓦文萨,捷克的哈维尔,韩国的金大中、金泳三,菲律宾的阿基诺夫人,苏联的叶利钦、戈尔巴乔夫等等。如果再联想到以前的先驱:克伦威尔、华盛顿、甘地、戴高乐、孙中山等等,你会发现,尽管叫民主,但最终的气数还是要凝聚在一个人身上。 这个人什麽时候出来,出来还得能够成功,这取决於人民对民主渴望到什麽程度,现代化教育到什麽程度。真到了那个临界点了,大伙千呼万唤了,这个人就出来了。出来太早不行,就跟鲁迅写的“药”一样,如果人民的认识水平还没到这个高度,你让人弄死也没人心疼。用时髦的话说:人民不能被民主。 所谓天将降大任於斯人也。这个“斯人”什麽样啊?所谓智勇双全,我认为这个人的勇是第一位的,非有弥天大勇不可。上面说的那些人,很多都是宁愿把牢底坐穿、抛家舍业不要命的主。因为你挑战的是整个既得利益阶层,是整个国家机器。你想啊,全天下的贪官污吏、党棍军头都跟你玩命,这里面的困难和艰险,注定你是九死一生。 回顾那些民主先驱,差不多还都是这个特点,与勇相比,智都一般,後来当了总统干的也就那麽回事。但他们打破专制体制时的那种盖世之勇,是我们常人无法想像的。 其次,这些人都是理想主义者,他们真信民主。即使权倾朝野时也能还政於民,开万世之太平。这和蒋公、毛公不同,当初也天天喊民主来着,到时候就不是那麽回事了。就是眼下那些我见过的民运分子,也差不多是这副德性,无非是一群没吃上葡萄的狐狸罢了。 最後还有水平问题,这就取决於现代化教育的水平了。我一直向天祈祷,千万别再给我们一个农民起义领袖或者流氓无产者了,这样的小丑我们见得太多了。求求你,给我们一个正经文化人吧。 到此,我把我理解的推行民主的三个基本条件都告诉大家了。那就是思想启蒙、现代化教育和历史性人物。大家在以後在观察民主问题,特别是观察中国的民主进程时可以做个参考。 我个人的观察是:尽管种子一百年前就种下了,但中国的民主还处於孕育阶段。现在随着互联网的普及,使土壤突然变得异常肥沃,我相信发展进程会很快,至少目前专制统治的气数还未尽。我也相信近期在所谓党的领导下,会搞一些改良性质的基层选举,但这不是民主,注定不会成功。因为他违反人人平等的原则,以纽西兰为例,民主是用不着什麽人来领导的。 最後就是“那个人”了,我们现在还看不到他的踪影。我猜测这个人未来会出现在体制内,和苏联一样出现在堡垒内部。因为现在的既得利益阶层太强大了,民间的任何人都不是对手。有人问,会是习近平吗?那我问你,他真信吗?他够勇吗?我看不像。 二十年,这就是我的预测。希望到那时候,我还活着。 (责任编辑:新西兰 XinXiL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