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企业家的海外移民潮正在悄悄地呈扩大趋势,但这一趋势并没有对中国经济构成多大影响,因为这些企业家仍然在中国这块土地上经营着企业,这有点像明星们的移民潮,变动的不过是国籍,不变的仍然是打拼的舞台。更何况,国籍的改变能够帮助企业家的视野更加国际化,这未必不是个好事。 遗憾的是,企业家是有着灵与魂的人,不是赚钱机器。当一个人的身份发生改变的时候,这个人对未来的预期就在悄悄发生着改变,只是这种变化不像经济活动一样来得明显。有人问,当重大经济危机来临的时候,那些移民的企业家会选择什麼?我们不要在道德层面上苛求这些企业家,这与道德无关,而与自我身份的认同有关,因为像“担当”、“责任”这样的词汇,本身就不是一个道德判断,而是一个对“我是谁”的角色回答,而真正值得分析的,是那些让他们选择了移民的因素。 “我是谁”?“我到底是谁”?叁十多年的经济增长促进了物质层面的繁荣,但也恰恰是物质层面的这种繁荣与自由导致了“自我认同”的困惑。在许多企业家的创业初期,“我”不过是寻求财务自由的载体,因为计划经济与陈旧的体制让“我”扭曲或变形,所以,挣脱这种束缚就成了对“我”的最好回答。 然而,在“我”获得了财务自由之后,企业家们发现经济权力并不能够帮助他们获得安全感与归宿感,因为在经济权力之上的社会结构是封闭的。企业家能够赚钱,但持续赚钱却需要依赖员工的持续付出,可员工持续付出的背后是员工能够获得所在城市人的身份,这是企业家束手无策的。 同样,企业的强大需要诚信之上的文化体系,但政府部门给企业设置的寻租通道,逼得企业家被迫在“当婊子与立牌坊”之间纠结。一个简单的例证是王石在公开的演讲中说:“万科不行贿”,换来的却是台上同仁的质疑,以及台下不少听眾的不信,因为王石的语言并不符合流行的“潜规则”。 记得王石公开讲过他在当年万科股份改造时,放弃了股份,选择做一个职业经理人。他对此的解释是,在中国商业界,“名”与“利”不可兼得,“我王石喜欢名,那就只好放弃利”。事实证明,王石的确“悟”透了中国国情,中国第一代企业家中,凡是“名、利兼收”的,大多结局惨淡。 云南烟王诸时健,叁九药王赵新先,首富牟其中,甚至长虹倪润峰、国美黄光裕等?一代梟雄中集体性的“原罪”,到哪裡去寻找钉死在十字架的耶穌?反过来看,中国的第二代企业家,大多名利双收,马云,张朝阳,王传福,李书福等,这是不是能够说明我们的经营环境获得了本质性好转? 在这裡,我并不想为哪一个企业家鸣不平,可怜之人自有可恨之处。我在这裡想指出的,不过是这样一个简单的事实,那就是经济发展创造了极大的财富群,可如果社会结构没有相应发生改变,创造财富的人就会被财富本身压死。因为财富对於富人是财富,对於穷人却是一种价值观,一种关於财富是否“合理,合情然后才是合法”的价值观,没有与不同阶层财富相对应的价值观,就没有相互尊重与宽容的“阶层意识”。 按经济学原则,谁投资,谁受益。谁受益,谁投资。按此道理,企业家理所应当成为新商业道德与新商业文明的输出者,但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他们对未来的投资收益率的判断。 如果做新商业文明的推动者,收益远小於付出的成本时,结果就会是两个:要麼把收益的预期再拉长,去追求“青史留名”,要麼选择逃避,既然不能担当,那麼只好选择逃避。 王石去哈佛学习商业伦理,张瑞敏去选择打造中西结合的企业文化,这是一种使命的担当。但担当的毕竟是少数,更多的人选择了“移民”。不要小看了“移民”这样一个身份的变动,按社会学的研究,身份是一系列与社会位置相一致的权力、责任与社会预期等因素的概括。从这一定义推理,“外籍”这个身份导致的是什麼?是这一群人在权力,责任与社会预期上,将经营企业与他们的个人生活完全分开,中国是经商的地方,海外是生活的地方,生意在此处,生命却在他乡。 短期看,这对企业经营未必不是个好事,扩大的眼界,不再纠结於财產的安全。但从长期看,却是大大的有害,因为这等於公开宣告了相当一部分企业家对未来的不安全感,如果老闆都如此不安全,有几个员工会真正有长期与企业奋斗的打算?短期行为的种子人为地被种下。企业家移民趋势的扩大,是对现有產权制度结构、社会阶层结构以及价值观念结构的一种挑战。 当然,企业家们还有另外一种“选择”,那就是回归传统,国学的兴盛就是这种背景下一產物。从祖宗那裡寻求答案,在中国是有传统的。非常幸运的是,以人际关係为主要内容的儒家哲学,提供的正是所谓的“修身之学”,“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种由内而外的哲学,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企业家对“我是谁”的回答,以自我道德修养作为拯救企业,拯救国家的入口。 由此我们才不会奇怪,为什麼有的企业家,乾脆把《弟子规》这样的古代入门级教材,做为员工的培训教材。既然老闆自己在儒家哲学中找到了答案,那麼,他们也希望员工从同样的地方获得答案。 遗憾的是,国学并不能够解释像“住房的户籍限购”这样的宏观现象。当然也不能够解释,政府对类似最低工资与社会福利保障等方面的强权干涉。当政府替代了基层员工的自发组织体系,当政府宣称员工需要保护,这时基於利益的组织化沟通与谈判,基於利益均衡的法制机制就“閒置”了。 而在挫折面前,国学中的“权谋或权术”一面就被唤醒了,以不少实业企业家进入房地產为例,这不仅是利益的驱使,更是“国学修身”最好的实战场所,以此推理,从比例上讲,房地產企业家中学国学的人最多,这大概是个靠谱的结论。 有企业家对我讲,现在政府权力部门对企业的伤害,比过去更加“致命”。我问为什麼?他回答到,过去的工商、税收这些部门的“乱作为”是可预测的,你知道他们会乱来,所以,你也就会懂得如何对待他们,现在,政府机关都在打着规范化幌子,行动完全不可预测,他们在你觉得合法经营的时候,突然就可以告诉你,过去合法的,现在不合法了,因为形势变了。 事实上,我并不认为政府管理部门的行为在恶化,真正变化的是企业家的预期,但凡移民的企业家,都会在法制化规范化上有更高的要求,当他们把自己当成一个“外国人”的时候,他们就会以外国人的眼光看待眼前发生的一切。 好的一面是,由於他们特殊身份与富有的身家可以实现进退自如,他们不必要再去玩一些“下叁滥”的手法来获利。 不好的一面是,做企业是一个马拉松,需要持续的毅力来平衡兴盛与危机,但安排好的退路可能使得相当一批企业家丧失了经营企业的使命感。 我的结论是,企业家资源是市场经济中最核心的资源,企业家精神是市场经济的发动机。如今,中国经济的发动机,相当一部分变成了“made in USA or overseas”,那到底需要做什麼才能让企业家移民慢下来,或者不移民?我觉得是一篇好的博士论文选题,值得关注中国经济未来的人们去研究。 (责任编辑:新西兰 XinXiLan) |